第一回 客路忽闻闺阁讯 良宵初访玉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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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姻缘多阻滞水远山遥难寄相思字。
露白葭苍心事苦宝钗光黯凭谁护?

频年踏遍天涯路侠骨柔情要向伊人吐。

喜有东风吹暗雨月斜风定鸳鸯起。

——调奇蝶恋花

“我这支是龙钗她那支是凤钡这龙凤宝铰本来是一对的。我是她的丈夫她是我的妻子我们这夫妻名份是一出生就定了的。”

“唉但我怎么对她说呢莫不成我一见她就说我是你的丈夫。所以我现在找你来了!不成不成这话儿我说不出口她听了也会骂我是个狂徒。我又从没见过她怎知她欢不欢喜我要不要我这个丈夫?”唉这种羞人的事真是难办但是我父母的遗命我下去也不成!

“她知道了这件事么?倘若是已经知道了那还好办我就叫她拿出凤钮来和我的一对这两支宝钗是一式一样的。可是对了之后又怎么说呢?嗯我真傻那时候还用说鸣?不说她也该明白了。”

“但以后又怎么样呢?我没有胆量说难道她就有胆量说:对了那么咱们今后是夫妻了?“夫妻是注定了要在一起的从早到晚都要对着的。她的脾气怎样?我会欢喜她吗?“唉倘若她不知道这件事那又怎办?我要硬着头皮给他说这对龙凤钗的故事了故事说完了我才告诉她我就是故事里那个男孩子你就是那个女孩子。但是我是一个陌生人她肯耐烦听下去吗?听了之后又肯相信吗……“唉、唉、唉——总之、总之是伤脑筋!”

段克邪捧着一支玉钗在客店的小房间里走米走去心事有如乱麻不时的出自言自语。

他今年已经是十六岁了安史之乱反复了好几次前后经过了八年现在也终于平定了。像母亲一样照顾他的夏姨(南弄云的妻子夏凌霜)说战乱已过他又已经成年所以就打他上潞州来了。因为他的未婚妻正是潞州节度使薛嵩的养女。听夏姨说这薛嵩霸道得很严禁家人泄露他养女的身世因此只怕他的未婚妻子事到如今还不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

所以段克邪是去会一个从未见过面的未婚妻子而且是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的未婚妻子!

十五六岁正是初懂人事见到异性就会面红的年纪。何况是要他单人匹马去会从未见过面的未婚妻!所以他越近潞州心里就越慌乱羞怯、好奇、兴奋、盼望……种种情绪交错心头正如他自己所说的当真是“伤透了脑筋”!

就正在段克邪“伤透脑筋”的时候忽地有一股异香从窗子透进来他本来已经有点隐隐作痛的脑袋这时更突然闷沉起来昏昏欲睡。

段克邪暗地叫声:“不好!”这刹那间他忽地想起日间遭遇的一件事情有一个短须如戟的粗豪汉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一直在背后跟着他在路上他不便施展轻功他故意放慢脚步时那汉子也放慢脚步他加快一点那汉子也亦步亦趋。

段克邪一身武功虽然怀疑那汉子是个坏人却也未曾将他放在心上不过终是觉得有点讨厌后来待到路上没有其他行人的时候段克邪就故意显露一点功夫一掌劈下一株粗如几臂的树枝用来挑包袱那汉子就不见了。

段克邪正在想着“莫非这汉子乃是一个强盗他在路上不动手现在却来用闷香暗算我了。”就在这时“啪哒”一声一颗石子从窗外丢进来。

这是“投石问路”是用来试探屋内的人还是否醒党的。段克邪的师兄空空儿是天下第一神偷他当然懂得这种伎俩心里暗暗冷笑“原来只是一个未入流的强盗。倘若是个高明的根本就无须使用投石问路。好我倒要看看他怎样偷我的东西。”

“当”的一声那支玉钗从段克邪的手中掉下跌在桌子上而段克邪也伏桌打起了瞌睡来。

房门轻轻的推开有一个充满了惊异的声音叫道:“咦?你瞧这、这一根玉钗!”

奇怪是个女子的声音!而且强盗偷东西本来是极力避免声响的她却禁不住惊叫起来。

那男子道:“是呀的确是意想不到的运气我有一个相熟的珠宝商人不愁脱不了手咱们有了几万两银子就可以找一个偏僻的地方躲起来安安静静的在家里享福了。”

那女的道:“茂哥我不是这个意思。”那男的道:“哦不是这个意思那你有什么打算?”那女的道:“躲躲藏藏提心吊胆的过日子总不是办法!何况大帅已颁下控捕文书躲也未必躲得了。依我之见不如把这支宝钗拿去献给小姐这恰好可以和她的配成一对小姐一定喜欢。我再请她向大帅求情说不定大帅一高兴不但免予追究你还可以弄到个一官半职呢?这岂不是好!”

随即有个粗浊的声音说道:“别那么大惊小怪你现在佩服我的眼光了吧?我早瞧出这小子的身上有宝气外露不过却还想不到是这样的宝贝哈单单嵌在这钮上的夜明珠就可以值得几万两银子!”

那女子的声音道:“值钱倒在其次我奇怪的是这支玉钗和咱们小姐的那支玉钗竟似一模一样的!”

那男子道:“怎么你的小姐也有这样一根玉钗?”

那女子道:“是呀不过花纹不同我小姐那支玉钮是雕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彩凤!哈茂哥你的运气来了。”

那男的道:“你有把握请得小姐求情?”那女的道:“小姐素来喜欢我的这次要不是为了你的原故我还舍不得离开她呢。

我去向她求饶九成她会答应何况还有这份大礼。”

那男的道:“倘若她问你这支宝钗是怎么来的你如何说?”那女的道:“这个这个……”显然她给这个问题难住了。

那男的道:“不如索性直献给大帅你不知道咱们的大帅本来也是绿林出身的只要得了宝贝他才不会管你是偷来的、抢来的呢!小姐就不同了。唉不过这支宝钗我越看越心爱说实在的我真还舍不得便宜了大帅呢!”

那女的道:“既然你摸得透大帅的脾气还是献出去以求免罪吧。嗯我想起来了下个月十五就是小姐大喜的日子正好趁着这个机会送礼.咱们给她锦上添花大帅还会不高兴吗?喂喂你干什么?”

那男的道:“这小子懂得武功我一刀将他劈了免得他事后追究你不要拦阻我呀!”原来那男的正要一刀向段克邪劈下却给那女的托住了手肘。

那女的道:“不可不可!咱们不可这样没良心偷了他的东西就罢了怎能再伤他性命?听我说放过他吧!你若不依我今后也不敢再跟你了!”

那男的道:“你怎的这样心软好依你依你!谁叫我喜欢你呢!好你把宝钗给我咱们快走吧。哈哈这真是宝贝。”

那男的刚推开窗子想跳出去笑声未绝忽地身躯一震突然变成了泥塑木雕一般再也不能移动半步“当啷”一声那宝钗也掉到地下。就在这时段克邪陡地跳了起来拦住了那个大的!

原来段克邪虽然只有十六岁但他的内功造诣却非比寻常一觉有异就运用了“闭息换气”的上乘吐纳功夫这种江湖上下三门所用的“鸡鸣五鼓返魂香”如何能迷得倒他?他刚才不过是假作中毒昏迷静观其变而已。

那女的大吃一惊扑将过来却给段克邪一把揪住那男的连忙叫道:“不关他的事你放了她要杀杀我!”原来他给段克邪以“隔空点穴”的功夫点中了麻穴身子不能动弹但却还能开口说话。这也是由于段克邪江湖经验不足的原故匆促出于一时间忘记了还要点他的哑穴。

本来是做强盗的最怕声张但现在段克邪志在盘问他们却反而生怕强盗声张了。段克邪急忙再补点了他的哑穴这才放开了那女的微微笑说道:“你不要害怕我看在你刚才替我求情的份上我也不杀你的丈夫便是。但这支宝钗是我家中之物却不能给你们拿去。”

那大的怔了一怔敛衽施礼道:“多谢相公宽洪大量我们如何还敢要你的宝钗请高抬贵手让我们走吧。”

段克邪笑道:“要走也容易只要你肯说实话。听你刚才的言语你似乎是官宦人家的丫鬟、你的小姐是谁快快说与我听!”

那女的满面通红迟疑了片刻说道:“言之有愧我实是潞州节度使小姐的丫鬟。”段克邪道:“哦原来你是薛嵩的女儿薛红线的丫鬟吗?既然如此你为何又与强盗合伙来偷我的东西?”

那女的听见段克邪一开口就说出了她小姐的闺名心中更是惊疑不定只得说道:“实不相瞒我是背主私逃。他、他是薛大人的卫土我、我、我们……”

段克邪道:“哦、原来如此你喜欢了他所以便私逃了。

是么?”那女的低垂粉颈面红过耳。

段克邪道:“哈你这个男人也还不错看来他是真心欢喜你的。我就饶了他吧。”

那女的正要拜谢段克邪却又说道:“且慢你刚才说要拿我的宝钗去给小姐送礼你们的小姐有什么喜事啊?”

那女的道:“下月十五是我们小姐出阁的日子。”段克邪呆了一呆说道:“什么?你们小姐出阁?”那女的以为他不明白说道:“不错出阁就是嫁人我们的小姐要做新娘子了!”

段克邪听了这话不觉口张目呆讷讷说道:“她她要嫁人?”就在这时忽听得锣声大作有人叫道:“有强盗来啦快起来捉贼呀!”登时人声、脚步声响成一片。原来这是一家颇具规模的客店雇有更夫守夜的给这里的响声惊动了他一人不敢过来捉贼所以鸣锣呼喊。

那女的花容失色一叠声的催促道:“求求你、你、你高抬贵手放、放了他吧!”段克邪也慌了无暇再问便连忙给那男的解了穴道他们二人便从窗口跳出上了屋背一溜烟的走了。那更夫看见屋顶有人吓得瑟缩一团过后才叫道“没事了没事了强盗走了。”

段克邪拾起宝钗盖头便睡过了不久店家来拍门查问问是不是他这里闹贼有没有失了东西段克邪故作惊讶假装不晓得他的行李很简单当下便检查了一下便回说并无失物那更夫得意洋洋他说道:“幸亏我觉得早把贼人吓走了。”说罢向段克邪讨赏段克邪赏了他几钱银子这才把他们都打出去。

这一夜段克邪再也睡不着觉不住在想“她要嫁人嫁什么人呢?可惜刚才来不及问。”“这是薛嵩的主意还是她自己也甘心情愿呢?”“唉既然她就要做新娘子了那么我还要不要去见她说明这对宝钗的故事?”我的父亲和她的父亲生前乃是八拜之交即算不是为了婚约我也应该向她说明她的身世。”“对就是这样见了她暂且不提婚约的事好了。”段克邪打定了主意心中宁静了些胡乱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便即登程仍然往潞州走。

走了一程忽听得前面杀声震天段克邪赶上去看转过一个山坳只见在松林外面的官道上有两帮人正在展开厮杀。

看他们的服式一帮是官兵另一帮人马服式杂乱不问可知乃是强盗。路上一长列的摆有十几辆大车车夫们都双了高举搭在头上蹲在车旁。这是表示不敢抵抗的意思。照黑道上的规矩赶车的和跟车押货等人只要不抵抗那就不会被杀害。

松林里出来的强盗越来越多官军众寡不敌已落下风这时强盗们正要把那十几辆大车赶走。段克邪心道“这条路上的强盗真多白日青天也这么大胆公然在路上抢劫饷银。嗯若给他们抢去等着粮饷的士兵岂不是挨饿了?”要知段克邪在十岁那年曾随着父亲助瞻阳大守张巡守城曾目睹过士兵缺粮的惨状印象深刻至今未忘。

段克邪踌躇片刻心里想道“我也不杀这班强盗只把他们赶跑了便罢。”主意打定飞奔过去大声叫道:“青天白日你们怎可在大路上打劫官银赶快给我都散了吧!”

群盗哄然大笑哪里将他放在眼中纷纷喝道:“哪里来的乳臭未干小子也敢来管闲事?“赶快回家吃奶去吧当心我们的刀枪不长眼睛误伤了你!”

那盗魁却有点见识见段克邪身法奇快禁不住心中一凛说道:“这小子不可轻视!”话犹未了段克邪已似旋风一般扑到战场。

段克邪对群盗的讥笑也不回骂他一声不响拔出他父亲遗下的宝剑便在群盗丛中左穿右插挥舞起来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群盗哗然惊呼地下满是折断了的兵器不论刀枪剑戟碰上了他的宝剑就短了一戳!

盗魁大惊将两柄流星锤抛掷过来要打落他的宝剑段克邪一个闪身将第一柄流星锤接住迅即反手抑出恰好碰上了第二柄流星锤但听得“轰”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两柄流星锤都飞上了半天段克邪一手接锤一手执剑仍是不停挥舞又把四根长矛三口大刀削断了!

段克邪这才再次大声叫道:“你们再不散我可就要伤人啦!

我这把宝剑也没长眼睛你们可得当心还是早早跑了为妙!”

那盗魁抽了一口冷气朗声说道:“好多谢阁下留情绿水青山他日再来讨教!”一声令下群盗有如潮水一般来得快退得也快片刻之间都跑得干干净净了!

带队的军官忙不迭的过来道谢段克邪笑道“些许小事不值挂齿。”说完便要走那军官道:“小英雄你立了这样大功就不想图个富贵吗?”段克邪道:“我年纪还小不想作官;我也不缺银子使用不望赏赐。告辞。”那军官怔了一怔翘起拇指赞道:“当真是豪杰襟怀。喂小英雄且慢且慢我还未请教你的姓名要往何处?”段克邪胡乱捏了一个名字说道:“我是要赶到潞州去的恕不奉陪了!”那军官哈哈笑道:“我们也正是要到潞州去的真是巧遇了咱们一道走吧。哈哈段小侠你可知我们往潞州是为了何事吗?”说话之时兵士们已把一面倒了的旗子扶起只见那上面写着“魏博节度使田”六个大字。

段克邪笑道:“我怎会晓得?”军官指着那面旗子说道:“实不相瞒我们是给魏博节度使田大将军送聘礼到潞州去的。”这个“田大将军”即是安禄山当年的护军统领田承嗣他和薛嵩二人本是安禄山手下的哼哈二将薛嵩投降了唐朝之后他见疑于安禄山不久也就跟在薛嵩的后面投降了唐朝现在也像薛嵩一样做到了割据一方的“节度使”了。他的辖地比薛嵩略小但也频年招兵买马兵力却比薛嵩更强。

段克邪心头一震问道:“哦你们是送聘礼到潞州的?他们两位节度使要结成亲家了吗?”那军官道:“正是田将军替他的大公子下聘!受聘的便是潞州节度使薛嵩的爱女他们下月十五便要成亲了。两家是老朋友了而今又同是朝廷方面的大员所以女方的嫁妆和男方的聘礼都极为丰厚长官大办喜事我们这些做下属的就只好替他们跑腿了。”

那军官又道:“我们在路上已杀退了两股强盗想不到今天碰见的这一股特别厉害幸亏遇见了你鼎力帮忙保住了聘礼.要不然我们这许多人只怕一个个的脑袋都要搬家!段小侠你现在明白了你给我们节度使大人立了多大的功劳了吧哈哈倘若你想图个富贵的话不论什么官职什么赏赐只要你一开声田大将军都会给你。”

段克邪道:“原来如此我当初还以为你们押解的是饷银。”

那军官笑道:“这个可比饷银还重要得多如今你既然是要到潞州咱们一路正是最好不过!”段克邪心里暗暗好笑“有我给你们做保镖你们当然是最好不过你们却怎知道我这是替别人造聘礼给自己的未婚妻!”

不待段克邪再说那军官立即叫人给他备马与他并辔同行。段克邪一瞧整整有十二部骡车之多心里想道“这笔聘礼不知要耗尽多少民脂民膏!用来作军饷不知可养多少军土!”

走了一程段克邪正自心思不定忽听得“呜呜”声响又是两支响箭从松林里射出来那军官有段克邪在旁胆壮许多下令列队迎敌只见一队马贼从林中奔出为的是个面白无须、相貌温文的中年汉子。

那军官见这队强盗人数不多更为胆壮“哼”了一声对段克邪道“不知死活的强盗又来了段小侠我看你这次要杀鸡儆猴才行别再手下留情了最少也得杀掉几个盗才成!”

段克邪拍马迎上前去。那中年盗魁打量了他一眼说道:“刚才给这班奴才们保驾的可是你么?”

段克邪道:“我刚才是适逢其会保驾二字实谈不上。请问寨主有何见教?”

那盗魁道:“原来如此你可知道他们押运的是什么东西?”

段克邪道:“是魏博节度使田承嗣送到潞州去的聘礼。”那盗魁道:“着啊你既然知道何以还给田承嗣卖命?这种不义之财人人可取。他们是田承嗣的奴才受了主人的命令又想升官财不得不尽奴才职责看你阁下一副大好身手本该是个少年英雄难道也不知自爱去做奴才的奴才?”

段克邪眼光一瞥见那盗魁的后面、有个人擎着一面大旗旗上用主线绣出一只昂振翅的雄鸡段克邪心中一动问道:“你们是金鸡岭的好汉么?请问辛寨主可好?还有一位铁大侠、铁摩勒你可认得?”

那盗魁吃了一惊问道:“你是谁?啊你这把宝剑是哪里来的?”原来这盗魁已认出了段硅璋生前所用的这把宝剑。

段克邪道:“这是我爹爹的家传宝剑!”那盗魁更惊道:“你你是……”段克邪道:“不错我是我爹爹的儿子。我决不会坠了我爹爹的名声你放心请问寨主你高姓大名?”

那盗魁道:“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金剑青翼杜百英便是。

你爹爹生前和我等于兄弟一般。”

段克邪道:“原来是社叔叔请受小侄一拜。”那军官见他们当场认起了叔侄来不由得魂飞天外颤声叫道:“段段小侠你同我们说说个情。”

杜百英道:“贤侄不用多礼请问今日之事如何处置?”

段克邪道:“叔叔请袖手旁观小侄代叔叔放了吧。”

段克邪倏的回转身来宝剑一指向那军官说道:“田承嗣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当作聘礼送人我看你们也实在不值得为他卖命。我的杜叔叔说得对这种不义之财人人可取你们就搁下来吧!”

那军官浑身颤抖讷讷说道:“段小侠这个、这个……”

段克邪道:“你们不用惊慌你们把东西搁下我给你们说情决不会伤害你们一人。杜叔叔这些人都是身不由已的请你准了我的情吧。”

杜百英道:“好看在你的份上我决不动他们一根毫。

怎么你们不愿领情还要动手么?为何还不散开?”

官兵们都见过段克邪的手段何况金剑青囊杜百英在江湖上又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他们哪里还敢动手那军官哆哆嗦嗦地说道:“好汉虽然肯饶了我们性命但我们失了长官的聘礼回去还是要活不成的呀!”

段克邪道:“你们不用害怕我敢叫你们把东西搁下这担子我当然也要替你们挑起来。田承嗣若敢追究此事。我就叫他的脑袋搬家!”顿了一顿又回头对杜百英说道:“做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杜叔叔我想向你借点银子再做一个人情。”

杜百英笑道:“反正是田承嗣的你要多少尽管拿吧!”当下叫唆兵搜索车辆果然搜出一辆是专载金银的。段克邪叫搬出十“杠”银子来堆在地上。

唐朝的官库库银都是铸成了元宝装成一“杠”一“杠”利于收藏也利于搬运的。其法乃是用一段木头中间挖空里面塞五十个、每个重十两的元宝两头密封称为一“杠”所以每杠银子即是五十个大元宝相当于五百两纹银。

杜百英冷笑道:“你看都是有烙印的库银田承嗣竟然把官库作为私库用官银当作聘金了。”

段克邪叫喽兵将银“杠”劈开说道:“我送掉你们的功名打烂你们的饭碗实在过意下去我刚才已经点过数了。你们官兵一共是一百人现在不分是官是兵每人都拿五个元宝好歹也可做个小买卖的本钱想图富贵是谈不上了但却胜过提心吊胆跟你们的大帅过日子。”

士兵们个个满意军官们心里也想“打又打不过人家反正是不答应也得答应的了。能逃得了性命已算运气至于这少年的话是否可靠田承嗣是否真的不会查究以后的事只有以后再走着瞧了。”

当下官兵们都一个个的领了银子称谢而去。杜百英哈哈笑道:“贤侄年纪轻轻办事倒老练得很恩威兼施确是令人心眼。”段克邪道:“叔叔谬赞了。小侄刚才就糊里糊涂把田承嗣的聘札当作了饷银呢真是惭愧得很得罪了绿林的朋友了。”

杜百英道:“刚才那一股是饮马川田麻予的手下我给他送一份去并代你解释也就是了。你不用心烦。”

段克邪与金鸡岭的头目们重新见过礼再间铁摩勒的消息杜百英道:“有件喜事教你得知铁摩勒就要作绿林盟主了。”段克邪道:“是么?啊我记起来了我师兄曾说过要把王伯通留下的绿林盟主的金印和符信送给他想必早已经送到了。”

杜百英这才知道段克邪是空空儿的师弟心道“怪不得他武功如此了得。”当下说道:“金印和符信铁摩勒是早已收到了不过空空儿也带来了你爹爹的一句话为了这句话铁摩勒迟迟不欲作绿林盟主直到如今为势所迫才不得不出来。”

段克邪道:“这却为何?”杜百英道:“令尊当年曾托空空儿捎活给他说是这绿林盟主做不做也罢。他本来已决意遵从令尊的遗命再也无心在绿林中争胜称强的了。无奈他不做别人要做这几年来绿林大豪为了要争夺这盟主之位曾引起过好几场自相残杀。另一方面又不断有人要向他索取绿林盟主的金印符信他既然不愿付托他人就不能避免许多争斗实是不胜其烦。因此他义父的旧部便劝他出山他为此曾和我们商议多次结果是听我们之劝愿意做这绿林盟主了。”

段克邪道:“怎么你们要劝他做呢?”杜百英叹口气道:“贤侄有所不知这是此一时彼一时当年我和令尊都以为讨平了安史之乱天下便可太子。哪知乱平之后藩镇纷封每一个节度使割据一方都有像土皇帝一般虐民扰民比前更甚民不聊生被迫做强盗的更多了。与其让一个坏人做绿林盟主不如由他做吧。我们已商议好由辛寨主出面邀请各路绿林好汉在今年的端午节在金鸡岭开会到时就准备推戴他作盟主。”

段克邪道:“今天是二月初八距离你们端午之会差不多还有三个月。我或者可以赴来凑凑热闹。”

杜百英道:“怎么你现在不和我们同往金鸡岭么?”段克邪道:“小侄有点小事在身要办妥了才能来拜见列位叔伯。”

杜百英道:“哦对了你刚才答应了那些官兵是该到魏州去走一趟给那田承嗣寄刀留简。不过这事情很容易办何须等到端午才来。”

段克邪道:“除此之外我还要到潞州去访一位朋友总之小侄尽快赶来就是。”

杜百英道:“很好你到潞州去可以顺便给我们打听打听薛嵩的嫁妆何时运去我们再他一笔横财。潞州也有我们的人你到潞州可以住在这个人的家中打听了消息也可以请他送讯。”说罢将一个地址交给段克邪并将联络暗号告诉了他。

给金鸡岭在潞州做坐探的人名叫张伯龙他本身又是潞州丐帮的副帮主。

当下段克邪辞别了杜百英便匆匆赶往潞州。到了潞州按地址找到了张伯龙便住在他的家中。

张伯龙是个老地头他陪伴段克邪用了一天工夫带段克邪认路并在节度使衙门附近勘察了地形第二天晚上段克邪便换了夜行衣到薛嵩的节度府去。当然他对张伯龙只是说去打听嫁妆何时起运的消息而不敢说是去偷访未婚妻。

就在段克邪偷进潞州节度府的时候潞州的节度使薛嵩却正在为了女儿的婚事和妻子在密室之中争吵。

薛嵩的妻子曾受了红线的生母卢夫人临死之前的重托应诺过卢夫人两件事情一是照顾她的女儿二是要成全地女儿与段家的婚事。薛夫人一向害怕丈夫虽然很想对红线说明她的身世但却一直不敢说。现在事到临头听说田承嗣的聘札已经派人送来了她又是着急又是内疚因此迫得鼓起勇气与大夫争论。

薛夫人道:“红线的终身早在她出生之时就由她的父母作主许配给段硅璋的儿子了你怎么可以将她改嫁别人?”

薛嵩道:“红线的父母都已不在人世硅璋也早在阳战死了她许配给段家之事你不说谁人知道?”

薛夫人道:“一个人总得顾住良心段硅瘴当年曾救了你一家大小你却把他家的媳妇送到别个人家去同心何安?再说红线的生父史逸如堂堂一个进士当年被安禄山所害将史逸如捉来的就是你和田承嗣虽说当时你身为下属奉命而为不得不然但总是对史家不住……”薛嵩大怒道:“你要将这些事情都告诉红线让她把我当仇人吗?”薛夫人道:“我哪有这个心意我只是想——”

薛嵩又打断她的话道:“我固然对不住史逸如但我收留了他的妻女现在又替他的女儿找到了一门好亲事比段家胜过百倍千倍史逸如在九泉之下只怕还要感激我呢!”薛嵩还当真害怕妻子泄露秘密所以在威吓之后又想以“理”服之口气和缓了许多。

薛夫人道:“话不是这么说卢夫人屈身在咱们家里当奶妈直到她死母女还未能相认。咱们倘若违背她的临终重托她死不瞑目。再说当年除掉安禄山也是全靠她的汁谋煽动严庄唆使安禄山父子自相残杀的。你今日得以做到节度使她也有一份功劳。段硅璋和卢夫人对咱家都有大恩今日正是你报恩的时候依我说不如将田家这头婚事退了吧!”

薛嵩面上一阵红一阵青咬牙说道:“你只知道报恩你可知道若不是将红线嫁到田家我的性命难保!”薛夫人吃了一惊道“这不至于吧田将军是你的好朋友难道会因为你退亲而杀了你吗?你也不是一个手无寸铁的人!”薛嵩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怎知军国大事。田承嗣想井吞咱们的潞州那是已非一日的了。他近年患了热毒风一到夏天就作得特别厉害……”

薛夫人诧道:“田承嗣患了热毒风这也居然和什么军国大事有关么?”薛嵩道:“唉夫人你有所不知亚因为他患的热毒风到了夏天就作得特别厉害所以他就有意并吞咱们的潞州。有人告诉我他曾对人言道说是嫌魏州大热有意移镇山东纳凉。山东可正是咱们潞州节度府的辖地啊。”

薛夫人道:“这分明只是一个藉口。”薛嵩道:“不错但他既然有此心意没有这个藉口也会有第二个藉口。我已探听得清楚他近年招募了勇士三千人号为‘外宅男’就是想用来对付咱们的呀!”

薛夫人道:“哦所以你想巴结他把女儿送给他做媳妇免得他兴兵打你。但倘若他果是有心吞井潞州结了亲家他就不会打么?”

薛嵩苦笑道:“结了亲家他总不大好意思吧?而且咱们一向把红线当作女儿对待她嫁到田家去心里也总还是向着咱们她并不是一个寻常的女子……”

薛夫人截断他的话道:“我明白了你是想要红线作你在田家的坐探。怪不得你这么怕我泄漏她的身世怕她知道了你不是她的生身之父就不会死心塌地的帮你了。”

薛嵩道:“当然我也不是全倚仗这个丫头另外我还要和滑州节度使令狐彰联婚由我出头促成三镇的结盟互保。这样彼此都有顾忌就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了。只是令狐彰的女儿和咱们的儿子都还小这婚事要缓一步目下最紧要的还是快快把红线嫁到田家去。”

薛夫人叹口气道:“你现在做了高官有了厚禄但成天勾心斗角、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其实也没有什么意思。依我说你不如就告老归田田承嗣要吞并山东就让给他好了。这头婚事还是把它退了吧!”

薛嵩怒道:“真是妇人之见我好容易挣到个节度使你却要我拱手让人。哼哼!失了官位还哪来的富贵?”

薛夫人道:“可是段硅璋的儿子将来问你要人你怎么付?段硅璋到底是曾对你有过大恩的呀!而且这事情总不能瞒了女儿一世我不说段硅璋的儿子来了也会说的。她将来知道了也会怪你的!”

薛嵩板起了脸孔透出了一股杀气大声说道:“段家的小杂种敢来问我要人?他敢来我就把他杀了!”

薛夫人大惊道:“将军这是伤天害理之事!”

薛嵩怒道:“什么伤天害理?我这才是真的为女儿打算呢!”

薛夫人道:“你要杀她的丈夫怎么还是为她打算?”

薛嵩冷笑道:“你只知道段哇璋是个好人你却不想想他是什么身份?”薛夫人道:“他生前人人都称他作段大侠!”薛嵩道:“大侠值多少钱一斤?何况这些什么‘大侠’‘小侠’戳穿了还不都是江湖上的人物互相吹捧出来的?其实不过是不务正业、浪荡江猢的草莽匹夫而已!”薛大人道:“你可不能这样诋毁段大侠就算你忘了他的大恩你也该记得他曾助张巡守过阳是有功于国家的人!”

薛嵩大笑道:“夫人想不到你这么迂腐!在这种乱世能猎取功名富贵的就是豪杰讲什么忠义?说什么廉耻?张巡是个大忠臣了至此仍然只是个小小的阳太守我投唐之后从没有打过什么硬仗但我知道要抢地盘、招兵马如今却是个独当一面的节度使了!”

薛嵩得意洋洋的接着又道:“就算段硅璋的确是个忠勇双全货真价实的大侠——‘大侠’又怎能比得田承嗣节度使的身份?何况他又早已死了他的儿子没爹没娘管教只怕早已变成了个小流氓啦!哼哼咱们的女儿放着个门当户对的节度使的公子不嫁难道要嫁个小流氓吗?哼哼他若然敢来我为了女儿打算就定然要杀了他!”

薛夫人又是生气又是害怕但在积威之下她却不敢反驳她的丈夫只是讷讷说:“将军你只知富贵看不起好人却不见得女儿也是和你一样心肠!”

薛嵩哈哈笑道:“她一直把我当作生身之父对我的话是无不依从怎会不与我一样心肠?不信我就将她叫来我要她亲口大骂段硅璋给你听!”

薛嵩做梦也料想不到他所骂的那个“小流氓”段硅璋的儿子段克邪就正伏在他的窗外。

但段克邪也没有听到薛嵩夫妇的全部对话他来迟了一刻只是听到了后半段也就正巧是薛嵩骂他父子的那些说话!

段克邪禁不住无名火起三千丈几乎就想闯进去一剑将他刺杀但随即想道“我杀了他不打紧他到底是史若梅的养父看在这点情份我就暂且饶他一命看他以后如何?”“天下做大官的大抵都是这样的势利心肠我又岂能杀得了这许多?我父亲生前也曾不念旧恶救过他的阖家大小我是要学我父亲的样子做人的岂可没有宽大胸怀?”想到这里怒气平了好些。

但他随即又想到“他说若梅与他一样心肠不知是真是假?哎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有这样的父亲只怕当真也会看不起我这个‘小流氓’了!不错地现在乃是节度使小姐的身份要讲门当户对当然应该嫁节度使的少爷!”

想至此处段克邪更多了一重优虑“我于辛万苦的来找她要是给她歪着眼睛噘着嘴儿一副看不起人的样子将我臭骂一顿那才真是自讨没趣呢!”他胡思乱想想象着未婚妻以高傲的姿态出现在他的面前叉着腰、指着他骂道:“呸哪里来的小流氓?届然敢乱编一套故事冒充是本小姐的世交哼这也罢了还届然敢自称是我的未婚夫哼凭你这小流氓也配?”

段克邪的思路给薛夫人呼叫的声音打断原来她正在将一个丫鬟唤来吩咐叫她去请小姐。段克邪心里想道:“我正愁没人带路正好跟这丫鬟去探望她看看她到底变成个什么样子?哼要是她当真已受熏陶变得像她父亲那样我也干脆不理她好了好就是这样!”

段克邪的轻功虽还未及师兄那么出神入化但也到了来去无踪飞行绝迹的境界他静悄悄地跟着那个丫鬟那丫鬟丝毫也没觉。

那丫鬟在一间雅致的房子外面停下来房内有烛光透露纱窗上现出一个少女的倩影段克邪心头“卜通”“卜通”的乱跳他第一次见到他的未婚妻了。

段克邪以绝顶轻功一闪闪到纱窗后面藏在花树丛中纱窗半掩他放眼偷窥只见里面一个莺莺袅袅、齐齐整整的姑娘长得果然十分俏丽但脸上却似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哀愁。

只见她手上拈着一根玉钗也果然是和他那根玉钗一模一样。段克邪又不禁心头一跳“她为什么也对着玉钗凝思?难道她也知道了玉钗的来历?”

只听得那少女自言自语道:“咦奇怪我妈为什么要我将玉钗找出来要我以后都插上它不可离开。她还对着玉钗流泪。难道她也在思念着卢妈卢妈是令人思念但她毕竟是个下人我妈为什么对她所送的东西这般重视?”她说话的声音很轻但段克邪却已听见。心里便不禁想道“果然是一副小姐的派头看不起下人。”殊不知薛红线是根据常情推测其实她对她的奶妈却是一向像母亲一样的爱着的。虽然她并不知道这奶妈便是她的母亲。

就在这时传来了那丫鬟的敲门声薛红线道:“是春梅么?这么晚了你来此何事?”

那丫鬟进了房间说道:“小姐你真是个重情义的人卢妈死了这许多年了你还在惦记着她。你又在对着地图下的玉钗伤心么?呀你别伤心了我来给你报喜来了。”这丫鬟劝小姐莫伤心她却忽然自己伤心起来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唉要是卢妈还活着她不知要多么高兴呢。”薛红线怔了一怔说道:“你这丫头疯言疯语的我有什么喜事?”

那丫鬟笑道:“小姐还不知道么人家的聘礼已经在路上了。”薛红线道“什么聘礼?”

那丫鬟道:“魏博节度使田将军送来的聘礼啊老爷已经把小姐许配给他家的大公子听说下个月十五就是小姐大喜的日子了。”

薛红线低垂粉颈杏脸通红心里暗道“怪不得爹爹最近常常和我提起田将军的公子说他将门之后少年英俊武艺不凡。只不知是真是假?”

那丫鬟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何况门当户对正是壁合珠联小姐你也用不着害羞了。快点和我走吧夫人在等着你呢!”

薛红线道:“妈叫我吗?”那丫鬟道:“正是。我看夫人就是要和你说这头婚事的。小姐我是第一个给你报喜的人我可要向你讨赏呢!”

薛红线道:“赏什么赏你一个嘴巴!”那丫鬟格格笑道:“哎呀这可不成!你赏罚不明我向夫人说去!”她们两主仆在里面开玩笑外面的段克邪心中却是隐隐作痛暗自想道“听来她对这头婚事也似乎并不反对呢!”其实段克邪却没有想深一层要知当时儿女的婚事都是听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薛红线根本不知道田承嗣的儿子是好是坏更不知道自己一出世就有了未婚夫对这头婚事当然是无可无不可了。

薛红线忽地问道:“咦你和谁同来她为什么不进来?”原来段克邪因为心情动荡触动花枝出了轻微的声音。

那丫鬟大为奇怪说道:“就是我一个人还有谁呢?”话犹未了薛红线倏的便推开窗子急不及待便从窗口跳出娇声叱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躲在这里?”

段克邪从花树丛中现出身来冷冷说道:“恭喜小姐嫁得个好人家!但只怕你的生父生母在九泉之下也要痛心!”

薛红线骤然看见一个陌生的男子站在她的面前不由得大吃一惊连忙拔出佩剑喝道:“你说什么?你是谁为什么三更半夜愉入人家?我看你定然不是好人非奸即盗!”

段克邪仰天大笑道:“我不是好人?我非奸即盗?哈哈随你高兴爱怎么骂就怎么骂吧!我告诉你吧我是段硅的儿子!”薛红线双眉一竖骂道:“果然不是好人小贼看剑!”

正是。

夫妻见面不相识只缘身世未分明。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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