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烟骤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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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非并没有把解药藏在很隐秘的地方,沉璧很容易就在他床头的矮柜上找着了那只小木盒,刚取出药丸,沉非就跟了进来,她的表情不免有点慌张。
不过,沉非也正心烦意乱,所以没看出她的异常。

“璧儿,我昨晚一时性急,没顾及你的感受,是我的错。但你也看到了,战事一触即,留你在军营,的确不大安全。”

沉璧不自觉的挪了几步,不想却被走上前的沉非堵在死角,她将攥着药丸的手别至身后,底气不足的嘟哝:“我不想去北6,那不是我的家。”

“你想去哪儿?说出来,或许能行。”沉非温和的问,唇角噙着的亲昵笑意仍与往常一样。兄妹俩对视了好一会,沉璧鼓起勇气,正想将之前没来及说的话和盘托出,却听他轻描淡写道:“只是不要让我听到程怀瑜的名字。”

沉璧噎了一下:“为什么?”

“羽翼丰满的小鸟总向往展翅离巢,可我舍不得看到你受伤。当我承诺要给你世人为之羡慕的一切时,你给我讲了个故事,告诉我只要能在我身边,你宁愿什么都不要。如今,你还是这么想的吗?”

“我当然不希望和你分开……”

“璧儿,我的世界只有你。”秀澈的凤眸静静看着她,毫无波澜的眼底,渲染着丝丝缕缕的伤怀。

沉璧怔怔的无法成言,腰肢忽而一紧,身子已嵌入沉非的怀抱。沾了露水的战袍贴着她的脸,凉凉的,依然带着一股她从小就熟悉的馨香。

他的轻叹呵在她耳畔。

“如你所说,荣华富贵诚然过眼如烟云,但,再是烟云,也必须从你手中流逝,因为,它们本就是你的。程怀瑜,他不配得到你。”

“我……我听不懂……”

在沉璧的印象中,沉非的拥抱从来都是舒适而温暖的,不像现在,衣料下的每块肌肉都紧绷着,有力的臂膀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他能给你的、不能给你的,我都不会让你失望。又如果,他并非真正的南淮太子,至多算个被蒙在鼓里的替死鬼,你也愿意吗?”

感觉到怀中柔软的身躯骤然僵直,沉非的唇角动了动。

“哥,你还知道什么?”她的颤抖不易察觉,连带着气息都变得微弱。

“无论他初衷如何,你若跟了他,最终都会变成幕后操纵者的一步棋……”沉非停顿片刻,自嘲一笑:“不过,你前后从未对那场无缘无故生起的大病起疑,眼下大约也会认为是我信口雌黄。有些事,与其问我,不如先问问你自己更相信谁。”

沉璧半晌没有回答,就在沉非以为她有所动摇时,娇柔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相信自己的选择。我想和他在一起,不因为他是南淮太子,不因为他是晚雪公子,而是一个从不与我相让、喜欢和我对着干、脆弱的时候也会流泪的普通人。我想保护他,就像哥哥想保护我一样——如果灾难真有如期而至的那一天,我还是会在他身边,哪怕避无可避,总胜过追悔莫及。哥哥的养育之恩,沉璧无以为报,但求成全。”

一字一句的倔强,不失坚定。只是,说话的人不知不觉间已双颊濡湿。

“很好。”沉非深吸一口气,放开沉璧,手指滑过香腮,漠然蘸起她的一颗泪,轻轻弹掉:“你我之间,竟只剩了养育之恩吗?若我告诉你,除非我死,否则断然不会让你有别的选择,你是不是就该盼着再也不要有报恩的机会才好?”

“不!你明知我绝无此意……”沉璧慌乱摇头,泪珠成串滚落。

世上最深的伤,莫不来自最亲的人。她从没想过会和沉非针锋相对,也从没想过,他会说出这么决绝的话来。

透过朦胧的泪眼,她看不清沉非的表情,依稀见他将要抬起的手紧握成拳,在离自己咫尺的地方缓缓放下。

帐外适时响起一阵骚动,马蹄声夹杂着急切的叫喊。沉非侧过脸,由远及近的脚步停在门帘外。

“报告将军,北营失火……”

话音未落,平地骤然起惊雷,地面随之抖动,沉闷的“轰隆”巨响滚滚而来,震得灰尘四处飞扬。

谁都能分辨得出,那是攻城的炮声。

牛角军号庄严而雄浑,瑟瑟秋风却为之平添了几分难言的悲怆。

沉非神色一凛,再也顾不上说什么,抬手去掀门帘。

“哥,不……不要走!”

整个世界似乎都被撼动,未知的恐惧席卷了所有意识,沉璧扑上前死死拽着沉非的袍袖。怀瑜的承诺,青墨的嘱咐全被抛到九霄云外,当生离死别的时刻突然降临,她原来做不到预想的那么冷静。血脉相连的依恋,本是与生俱来。

“哥,我错了,我不应该说那句话气你,我……”沉璧于混乱中忽然记起一事,她擅作主张的扔了泻药,青墨还不知情,却也难保其他伙房的食物没有被动过手脚。

情急之下,更不知从何说起。

她不明白怀瑜为什么会急于宣战,他或许是担心药效作而她还留在营地,可是,她的计划甚至还没来得及展开,慕容轩一旦迎战,便无可挽回了。I

六千铁骑面临的仅仅是断粮问题,若论短线突击,南淮军队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最大的可能,是两败俱伤。

可怕的念头就此扎根,沉璧完全失去了主心骨,唯有下意识的拉住沉非。

“璧儿……”沉非狠下心掰开妹妹的手,将将转身,却被她从身后抱住。铺天盖地的炮火中,隐约传来她的哭泣。

“来人!”支撑帐篷的竹架吱呀摇晃,时不容缓,沉非当机立断的唤来静候多时的守卫。

“你们放开我!”薄凉的衣料一点点从指缝滑走,沉璧被两名守卫带往帐篷外,再难接近沉非一步。她使出吃奶的劲胡乱挣扎:“沉非!要么你和我一起走,要么我和你一起死!我告诉你……”

“你什么都不要告诉我,就当什么都没生过。有你这一句话,就够了。”

缓步走向她的男子取下头盔,被风吹散的长依依如浮云,一弯淡雅的笑容浸润着晓阳薄雾,秀美无双。

“傻丫头,你不妨静下心来仔细想想我说过的话,所有的答案都在里面。如果我能活着回去见你,我自会向你证明一切。如果不能……你就全忘了吧,江南也好,漠北也罢,只记住,离程家远远的。我比谁都希望你能安然无恙的活着。这一点,不用怀疑。”

“既然你也这么想,为什么不能和我一样?我不是可以任人安置的布偶,我也会担惊受怕,也会恨自己无能为力。”沉璧早已泣不成声,她徒劳的挥舞双手:“哥……我不要再等一个七年,我要你……”

马车门合上,落锁。

“璧儿,不要怪我。”

渐抿的薄唇透着隐忍,血色全无。沉非握紧啸风刃的兽头铜柄,大步疾行而去,战袍在空气中掠过浅褐光影,寂寂寥寥。

小队人马沿江畔疾行,慕容轩亲自挑选出的随护全副武装严阵以待,对沉璧的哭闹维持着训练有素的缄默。而车厢显见一番精心布置,边边角角都包上了软垫,撞墙上吊的机会一样都不留下,沉璧哭累了也只能呆坐。她渐渐想起青墨还在北营,那火也不知是不是他放的,但是眼下还没见着他的人,沉非匆忙赶去,若是当场撞上,怎会让他顺利脱身,又或者,他奋力突围,难保不会让沉非受伤……她愈惶恐不安,直到令人心惊肉跳的炮火余震被另一串极不合拍的马蹄声取代。她以为是反悔的沉非,欣喜若狂的趴在窄小的窗口眺望。

一袭玄衣不期然的跃入视线,深红衣袂卷着薄薄的橘色晨曦,迎风翻飞,艳丽如花。漫天尘沙中,模糊可见一张英挺倨傲的容颜。

沉璧愣住。

“星卫听令,停!”马鞭甩出清脆的回响,短促有力的命令不失威严。

卫队一阵骚动,有眼尖的提醒充耳不闻的领头者:“大哥,是王爷……”

话音刚落,来人的坐骑形同一团白影,飞快掠过马车。

拉车的马匹嘶鸣扬蹄,沉璧猝不及防的跌倒,脑袋“咚”的撞上车门,停摆的思维重新运转。

正前方,端坐马背的男子神情冷峻,黑羽战麾缓缓垂地,王者霸气浑然天成。

盔甲摩擦作响,众人纷纷俯身行礼。

慕容轩不紧不慢的策马近前,蓝眸逐一扫过自己的部下,少顷,薄唇挑起一抹邪肆的笑:“你是何人?”

说是迟那时快,问话之际,慕容轩已扬鞭挥向领头者。

对方轻轻抬手隔开,金丝鞭梢绕过指尖,不声不响的断作两截,一缕紫自头盔边缘滑落。

沉璧心跳骤停,她没想到青墨竟然一直在她身边。

慕容轩二话不说,掌风蓄力,身形急转,横手直劈韩青墨颈侧。天义玄宗集大成而生,门下武学分支众多,但各路心法万变不离其宗,是以再没有谁比慕容轩更清楚修炼者的死穴所在。他杀念已动,便再也容不下半点转圜。

韩青墨一惊,被迫后仰,武林中人最忌门户洞开,因胸腹皆为致命要害,他此时却也顾不得了,电光石火间,右肩被凌厉的掌风击中,整条胳膊顷刻绵软无力。他心知骨节已折,当机立断的用左手拔剑迎战。

慕容轩痛失一招毙敌的良机,心里还惦记着宜都城内战局,不免有些急躁。然而,高手对决以命相博,胜负岂会轻易分晓?两人转眼已交手数十回合。若论内力修为,慕容轩本应极具优势,但他不久前才耗去了大半为沉璧推宫过血,即使悉心调养,最快也需一年半载方可恢复,何况他连日坐镇主营,精力早就透支无余。只是他生性好强,不愿将颓势展现于人前,强撑着连自己都哄过去了,直到眼下方显力不从心。与之相比,韩青墨的剑术相隔一年已大为精进,沉稳的性子更胜于前,攻守有度,一时间也难让慕容轩寻出破绽。

酣战正盛,慕容轩忽觉气海一阵翻涌,他暗自诧异,初时还道是寒毒提前作,细辨之下却又不像。稍一离神,冷不防紫影打从斜刺里穿出,剑锋一挑,当即在他手臂上拉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空气中弥漫开混着血腥味的奇异淡香,慕容轩的眸色骤然变深,强行逆气,一招破釜沉舟,逼聚所剩无多的内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向韩青墨。尘沙骤起,天地黯然,掩去了伤口处的血流如注——其实,就算没有受伤,他也拖延不下去了。

为求万无一失,他连如何截断对方退路的招法都已算好。岂料当他欺近,韩青墨竟连躲闪的意图都没有。他顿觉有异,不及收手,“砰”的一声闷响,绵延掌力已被岿然不动的躯体生生受住,与此同时,他颈间一凉,冰冷的剑刃抵上咽喉。

孤注一掷的较量,慕容轩失之分毫。

韩青墨的时间并不比慕容轩宽裕,他必须赶去与阵前的怀瑜会合,也必须在没有追兵的情况下,将沉璧顺利带离宜都。

所谓败中求胜,他自然也付出了相当代价。

“青墨……”沉璧焦急的连声呼唤。

韩青墨的牙关紧了又紧,一缕细细的血痕溢出嘴角。他的身子不易察觉的晃了两晃,持剑的手却依然稳稳当当。

“青墨,你不能杀他……以南淮目前的军力,根本拼不过北6的复仇之师。”

冷风送来沉璧艰涩的声音,一声嗤笑随之响起。

沉郁的蓝眸望向沉璧,慕容轩的神情不无挑衅:“就这个破理由?”

事突然,他的部下也都不敢轻举妄动,明晃晃的刀剑将两人一车围在中央。

“这是事实。”沉璧强作镇定。

慕容轩沉默片刻,忽然问道:“你不是有话对我说吗?”

“青墨?”沉璧的语气带了些请求。

“谁让你求他?”慕容轩懒懒的瞥了韩青墨一眼:“他比你清楚,留我在,南淮只可能灭亡得更快。”

“慕-容-轩!”沉璧气急败坏的狠狠瞪过去。

仿佛刀架在脖子上的另有其人,他听见自己的名字被她咬碎,居然笑了起来,又问:“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我……”沉璧别无它法,只得脱口而出:“我想让你回去。”

“有何不可?”他敛了笑意,目光深深的锁住沉璧:“只要你一起。”

——烹茶、聊天、呆……我喜欢和你一起浪费时间。

可是谁又知道,还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呢?

他表面上不动声色,额头却已微微沁出冷汗,腹痛如绞。有些事情根本不用多想,一眼看去都能明白。但他不愿相信。充满杀戮与罪孽的半生里,好不容易才遇见一个她,春水映梨花的笑容照亮阴暗的世界,让他心甘情愿交付出唯一的柔软,倾尽所有的守护,卑微渺小的满足……一切的一切,乍然梦醒,情何以堪?

见此情景,早有机灵的守卫将门锁打开。沉璧踉跄着下车,她从外观看不出青墨的伤,心中略略宽慰了些,上前握住他持剑的手,焦急的低声说:“你忘了答应过我……”

“让他们散了。”韩青墨勉力调匀内息方能开口。

锐利的眸光紧盯韩青墨,慕容轩眯了眯眼,话音平板无波:“尔等滞留无益,去传我军令,命诸位将军照昨晚部署,集中兵力守城。城在,百姓在。城亡,百姓殉葬。眼下之事,不得与旁人泄露半分,否则,一概以惑乱军心罪问斩。”

众人神色凝重的齐齐告退。

沉璧紧张的站在对峙的两人中间,她知道青墨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对慕容轩提到的屠城,他绝不会毫无反应。

韩青墨手腕一抖,利落的收剑:“我欠过你一命,另有数年来的知遇之恩同门之谊,从今往后,便都抵消了。改日战场相见,绝不留情。”

慕容轩冷哼:“你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

“未必。”韩青墨淡淡的说:“世间之事,并不总能如你所愿。虽然你掌控北6军权,得成玄宗绝学,统领中原武林,然而你不懂仁义两字。你可以轻易诛灭一座城池、一个门派,并且能很好的加以掩饰,但人心所向并不是玩弄权术便能维持长久的,你迟早会尝到自己种下的恶果。”

“这么说,我倒真要把你这条命留到最后,让你亲眼所见我赢得的天下!”

“打断一下……”沉璧认为青墨所言句句在理,但眼下显然不是讨论这些的好时机,她很怕两人一言不合又开打,于是硬插进来,指指慕容轩的胳膊:“我先帮你止血好么?”

沉璧成功的将慕容轩拖到江边,掬起一捧水给他清理伤处,余光偷瞥在不远处安静打坐的青墨,她松了口气,这才现自己的指尖已触到森森白骨,当下一哆嗦。

慕容轩敏锐的问:“你害怕?”

“我贪生怕死,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沉璧洗净帕子,埋头替他包扎:“你万一活不了,没准会拉我陪葬。”

“你倒是很了解。不过,”慕容轩慢慢的说:“在北6王室,享有陪葬殊荣的女人只有正妻。”

沉璧的动作顿了顿:“幸好我从没想过离开南淮。”

倘若沉璧再细心一点,或许能够现慕容轩的异常,但她被他之前近乎决绝的认真搅得莫名烦乱,以至于此刻根本不敢与他对视。

丝帕堵不住伤口,温热的鲜血渗透指缝,她的手越抖越厉害。

“不行,你必须赶快回军营上药。你听我说……”

“如果,我可以随你去乌镇呢?”失血过多,意识不受控制的飘移,他已无暇顾及其他,那么固执的坚持,只想得到一个答案。

“你去乌镇能干什么?”沉璧隐约觉得慕容轩的话不对劲,却又说不出问题在哪。

“我去……”他皱着眉头想了想,苍白的脸孔泛起一丝暖意,喃喃道:“给你剥瓜子。”

“你……”记忆中的零星片段稍纵即逝,沉璧一时想不通慕容轩为什么会说出这种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又从何得知她爱吃瓜子仁。

“我怎么了?”慕容轩开始不耐:“即使是作为朋友,难道不应该在临死之前满足我一个要求吗?”

——假若哪天我要死了,你也肯嫁给我么?

碧蓝的眼眸迎着朝阳,流光千变。他当时并没有开玩笑,现在更没有。不同的身份,不同的问法,却是同样的意思。他想,就算沉璧笨得听不懂他的暗示,作为女人,多少都该心软一下。

内脏烧灼般的难受,他分辨不出自己中了哪种毒,却又欣慰于她的毫无所觉,如果真的与她半点关系都没有,那么,最庆幸的是毒身亡前还能死乞白赖的骗她说出自己最想听到的一句话。

沉璧果然犹豫了,他微笑着闭上眼。

谁知下一刻,他被自己千辛万苦才等到的一句话呛得精神百倍——

“我什么要求都不答应,你与其死不瞑目,不如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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