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0章 牡丹花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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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郊的密林深处。太阳渐渐西移,仿佛要把世间万物的色彩都带走。
秦慕楚软软地躺在茂密的灌木丛中。君临风的剑确实厉害,他的胸口仍然疼痛异常。但是为何那人的剑却没有刺入自己的胸口呢?难道是那人故意放过自己?还是他当时刚好招式用老,正好触胸就劲力已竭了?

秦慕楚百思不解,不由伸手抚向依然剧痛的胸口,却触碰到一硬块。他立即扒开衣服,原来是挂在他胸前的石锁。难道挡住那一剑的竟是这把石锁?!可是君临风的那一剑何止千钧?竟然连这么一块小小的石锁都刺不穿?

秦慕楚抓起石锁到眼前,好奇的细察一番。林子很暗,加上夕阳西下,一般的人是看不清了,但是秦慕楚在暗无天日的石室一住就是六年,眼力自然是厉害非常了。他果然发现有一只鸟的那面有一道淡淡的剑痕,如一滴眼泪般大小的剑痕。这真是出人意料,像君临风那一剑,随便一块大石都能刺个对穿,却不能刺穿这块小小的石锁。可见这把石锁不是普通的石头。但不管怎么看,它跟随处可见的石头没有什么两样,灰色而没有光泽。

秦慕楚现在才庆幸自己,当年没有把这石锁卖出去,石锁终于救了自己的一条命。

难道真是世事冥冥中自有定数?

秦慕楚又望了望手中那把不起眼的石锁,然后笑了笑,耸了耸双肩,放开了石锁。既然是想不通的事,他就不会去想。他又看了看渐黑的天色,想道:“唯有进洛阳城里住宿了。”

但是他也不想想,洛阳城里有谁在等着他。

洛阳,因为地处洛水之阳而得名。曾经有十几个朝代在此处建都,如东周、东汉、西晋、北魏等,素来被誉为九朝古都,是一个繁华的大都会。

南来北往的商贾小贩,文人墨客,达官显贵,都会在洛阳停驻。街上车水马龙,琳琅满目的各色店铺,熙熙攘攘的人群,吆喝声,买卖声,讨价还价声响彻整条街,此起彼伏。

一提起洛阳,就不能不提牡丹。据传,唐朝的女皇武则天,一次在御花园醉酒赏雪时,心血来潮,想看百花齐放的盛景,便下了一道圣旨:“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催。”结果在半夜里,百花尽放,唯有牡丹不开。女皇大怒,下令火炙牡丹,牡丹始开。但牡丹此举仍未能消其怒,下旨把火炙后剩余的牡丹,四千株贬去洛阳,另四百株赏给了一位在剑南剿灭倭寇有功的将领。

天下牡丹,至今惟有洛阳最盛。洛阳城里的家家户户都种有牡丹,连三岁的小孩也知道如何种养。等到牡丹盛开之时,从大街上走过,一路都是花香,清醒的人会变得醉曛曛的,而醉曛曛的人会精神为之振奋。

秦慕楚现在就像是一个喝醉了酒的人,一踏进城门,便有一股清雅的花香迎面扑了过来,让他沉醉在花香里面。

秦慕楚走进了一家名为“幽风居”的酒楼,店小二见他器宇轩昂,衣服华丽,连忙摆手请入二楼就坐。秦慕楚正好坐的是临街的一张桌子,可以望见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小二陪着小心地问道:“这位公子,您想要点什么?”

秦慕楚问道:“你们这里有什么好酒好菜呢?”

小二听了,神情马上轻松起来,话也多了起来,说道:“公子,我们酒楼独有的好酒——百花酿,喝了包你下次还想再来。下酒菜也有最具特色的卤牛肉,子姜炒鸭,清蒸鲈鱼……”

秦慕楚见他说个不停,眉头一蹙,摆摆手说道:“好了好了,就来两斤百花酿,来一盘卤牛肉和一盘子姜炒鸭吧。”小二察言观色,见好就收,忙哈了个腰,便下去了。

秦慕楚身后那张桌子的食客的谈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刘公子,怎么有闲暇来洛阳走走呢?”一个声音问道。

“陈公子不也百忙之中赶来洛阳了吗?”刘公子答道。

“哈哈,看来我们都是为了牡丹花会而来呀!”陈公子大笑道。

“洛阳的牡丹花会,每三年一次,自然是难得之极了。每年前来参加花会的人数以万计,上至皇亲国戚,下至黎民百姓,都将蜂拥而至。听说今年这次花会,京城的四大名妓之一的牡丹姑娘也会来哩。”刘公子继续说道。

秦慕楚听了,心中不由一动,暗道:“京城四大名妓之一的兰香我早已见过,其中的牡丹才貌如何,我怎地也要去看看。嗯……说不定还可以一亲芳泽呢。”

秦慕楚下了决心,便转过身去,抱拳行礼道:“两位兄台请了,不知这牡丹花会何时举行?又在何处举行呢?”陈刘二人见状,连忙起身回礼。

陈公子答道:“这位兄台,你到洛阳来,不是为了牡丹花会吗?”

秦慕楚说道:“在下只是路过洛阳,所以没有听说过牡丹花会。还望不吝赐教。”

这时,小二端来了酒菜,叫道:“这位公子,您的酒菜来了。呃,不知您要在哪吃呢?”秦慕楚沉吟间,只听刘公子说道:“如果兄台不嫌弃,就请一起坐下吃吧。我们正好聊聊明天的花会呢。”

秦慕楚连声答道:“恭敬不如从命,在下先行谢过两位。小二,把酒菜端过这张桌子来!”

“洛阳地脉花最宜,牡丹尤为天下奇”,欧阳修的《洛阳牡丹图》仿佛就坐在身边一样。

天下人欲赏牡丹,都必须到洛阳来。而洛阳人种植牡丹的水平也越来越高,不断推陈出新,培育出新品种。于是一些文人雅客纷纷自发地举办一些观赏牡丹的花会,几个亲朋好友聚在一起,饮酒、叙旧、作诗、赏花……其乐也融融。发展到后来,由官府组织举办洛阳城的大型牡丹花会,引来天下无数的骚人墨客,达官贵人之流。随着花会的举办,洛阳的客流量不断上涨。商人见商机无限,纷纷来洛阳投资。酒楼客栈,胭脂水粉,文房四宝,八方特产,鱼龙百戏……应有尽有。

秦慕楚找了一家名为“吉庆”的客栈住了下来。他决定好好地休息一下,也好参加第二天的牡丹花会。他一进入房间,便吩咐店小二不要前来打扰,自己关起门来开始疗伤。令他无奈的是,每一次运功后,阳气便急剧增加,在体内乱窜。虽然可以凭着内力把阳气压在腹下,但不与女子交媾,阳气便始终不能除去。一次他强行把阳气压下,因为没时间去除阳气便遇上了郑弈一伙人,争斗到紧要关头,阳气却因无余力压制而在体内翻腾,秦慕楚差点被郑弈他们截杀,最后仗着轻功,落荒而逃。

秦慕楚所练的无名神功的确神奇,疗伤也神速,后遗症就是产生的阳气无法消除。一个时辰后,他的伤势痊愈。但他发觉,这次的阳气要比往日多。这样的现象已出现几次,好像上楼梯一样,一次比一次多。他暂时尚能压制,可是能够压制多久,连他自己也无法预测。如果有一天,体内的阳气多得无法控制,不知是走火入魔呢,还是爆体而亡?“管他呢。”秦慕楚想道:“过一天算一天,反正这样的生活,比起自己小时候的流浪生活,不知好了多少倍。能活到今天,也算是赚到了吧。只是……辜负了师傅的一番苦心了。唉!”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秦慕楚的内心是如许的平和。

这就是我们所说的人性吗?不管一个人是如何的作恶多端,但内心深处依然埋藏着人性。人之初,性本善乃是至理。

翌日。晨曦照遍整个洛阳城。

秦慕楚用过早膳,出了客栈,租了辆马车,往城东行去。

白马寺,中原第一古刹,北依邙水,南望洛水,就坐落在城东。今年的牡丹花会举办地就是这里。

白马寺,始建于东汉永平十一年,是佛教传入中原生第一座由官方建造的寺院。相传,东汉明帝刘庄梦见一金人在宫殿上空盘旋,遂派人远赴西域求佛,在大月氏遇天竺高僧摄摩腾和竺法兰。永平十年,汉使梵僧以白马驮佛经佛像回到洛阳,翌年建寺。为纪念白马驮经之功,故名白马寺。

白马寺的山门乃是牌坊式建筑,红砖绿瓦,周围松柏凝翠,肃穆而失宁静。门前左右有对立的两匹石雕白马,为宋代所雕刻,因为时间久远,早已不复当年,只留下沧桑。仿佛还能见到它们翻山越岭、长途拔涉驮经而来的凝重身姿。

之所以把牡丹花会举办地选在此处,是因为白马寺里也遍植牡丹。自大唐起,白马寺各殿前后,左右两侧均有用石砖砌成的花台,内植无数牡丹,枝干高大如树,春日枝头繁花似锦。寺里的僧人平常除了念经诵佛之外,还把种植牡丹也作为一种修行。

世事皆禅,想来白马寺里的僧人已能从平常的生活百事中修炼禅心了。

白马寺的高僧梵大师乃是其中种植牡丹的好手,他曾经培育出三十九种新牡丹,为世人所喜爱。今年他又培育出了牡丹的新品种,所以洛阳官府把今年的牡丹花会举办地选在白马寺。

秦慕楚在离白马寺十里处便不得已下了车。一条绵延十里的长路人山人海,别说是马车,就是一个人步行也非易与之事。路的两旁奇迹般地搭起了挨挨挤挤的简易店铺,各式各样的美食、字画、特产……应有尽有。

熙熙攘攘的人群有如过江之鲫,来来往往,穿梭其中。有的三五成群,有的拖幼携老,有的成双成对,有的仆从成堆。

秦慕楚置身于人流当中,恍如走在一条繁华无比的大街。人群中的欢声笑语,街道两旁抑扬顿挫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渐望见白马寺的牌坊式大站了,秦慕楚一个人也走得有点累了。他便停驻脚步,随意选了一间美食店铺,其门口站有一位叫喊声特别有节奏和店小二,喊着“纯正——燕菜——清爽可口——燕菜——”。进了店堂,里面宽阔之极,竟摆下了四五十桌。人声鼎沸,食客的交谈声,点菜声,小二的上菜声,汇成一片。

这个时候,竟然没有一个店小二前来招呼他,他正要换一间店,忽然听见有人喊他:“这位不是秦慕楚秦公子吗?”

秦慕楚转过头去,见离他不远的一张桌子围坐着两个人,原来是旧识,乃是江南四大才子中的王文庆和宋平。他们曾在江南的流花阁里一起见过京城四大名妓之一的兰香姑娘。两人见到秦慕楚显然颇为高兴,忙唤他过去一起坐。

秦慕楚本来是有点犹豫的,但见到两人显是出自真诚,便欣然地走了过去。

秦慕楚所犹豫的也不无道理,他是个采花者,在天下人眼中定然是个卑鄙可耻之徒,而王文庆和宋平会怎样看待他呢?不过,他还是多虑了。“折花公子”之名当然是天下皆知,但是知道“折花公子”就是秦慕楚者,该是寥寥无几。就连郑弈他们,见到他也只认识他是折花公子,而不会认得他是秦慕楚。如果说有人知道秦慕楚是淫贼的,那也是在顾家庄里的那些人。却不知为何他们没有把秦慕楚乃是淫贼一事传出,令秦慕楚百思不得其解。现在王文庆和宋平,自是不知道他就是“折花公子”,他们只知道秦慕楚是和他们一样的文人罢了。

桌上摆满了酒菜,秦慕楚也不客气地坐了下来。他见到桌面的菜大多是素菜,其中又以萝卜居多,不禁奇道:“王兄宋兄怎么改了口味,化荤为素了?”

王文庆与宋平互相对望了一眼,大笑,宋平说道:“秦兄想必乃是第一次到洛阳参加牡丹花会吧?”

秦慕楚答道:“正是。”

宋平接着说道:“秦兄,你有所不知了,当然这也难怪。这牡丹花会呀,虽是以赏牡丹为主,但还有许多各行各业的商家也参与了进来。”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放进口里,细细地嚼了几下,一副很享受的样子,然后用筷子指着桌上的菜肴,继续说道:“这些菜可有名堂,唤作燕菜,吃起来可是清爽可口极了。秦兄,来,动筷子,尝尝吧。”

王文庆接着说道:“秦兄,这燕菜可不是随时随处都可以吃得着的。只有在每三年一次的牡丹花会时才有。”

秦慕楚挟了一块萝卜放入口里,果然风味独特,清爽香脆。他问道:“这萝卜乃是极寻常的菜,为何非要在牡丹花会时才有这样的佳肴呢?”

王文庆也吃了一口菜,说道:“做这燕菜的厨子却不是寻常之人哪,他们乃是皇宫里的御用厨师啊。昔年大周女皇武则天时,有人进贡一特大萝卜入宫,御厨经数道工序,配以山珍海味,制成汤羹。女皇食后大加赞赏,赐名‘义菜’,宋朝始改名为‘燕菜’。为了纪念女皇,当今圣上下了圣旨,洛阳牡丹花会时,派出若干御厨,于牡丹花会期间制作燕菜,以供天下人品尝。秦兄你看这碗菜,它的汤料是用燕窝熬成的。”

秦慕楚听了,心里大吃一惊,忖道:“这样的做法,是否有点本末倒置呢?平凡之极的萝卜是主菜,燕窝反而成了汤料了。”

宋平忽然举起了酒杯,向秦慕楚示意道:“秦兄,只顾着讲菜,忘了给你介绍这里的酒了,这里的酒名为杜康酒。魏武帝曾有‘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的千古名句,说的就是这里的酒了。杜康酒属浓香型酒,以优质小麦、精选糯米、高梁为酿酒原料,高中温曲混合使用,并采取‘香泥窖封,低温入池,长期发酵,精心勾兑’等先进工艺制成。加上用来酿造的泉水清冽碧透,味甘质纯,使得酿造的杜康酒更是口感极佳,令人赞不绝口。来!秦兄,喝一杯试试!”

酒过三旬,三人放下了酒杯。

秦慕楚问道:“今日为何不见杨云和张在晨两位仁兄呢?”宋兄答道:“他们俩一起赴京赶考了。”他似乎知道秦慕楚还想问为什么,便继续说道:“我和王兄听说洛阳的牡丹花会就要举行,便舍了科举,与他们二人分道扬镳赶到洛阳来。”

王文庆忽然压低声音说道:“秦兄,我们前天来到洛阳,听说这几晚都有淫贼采花呢。那采花贼手段残忍,采完后便会将其女子折磨致死,有的是脸血肉模糊了,有的胸前双峰竟被割去,还有的是下阴一片血迹……简直让人惨不忍睹哇!”他说完便又猛地喝了一杯酒。

秦慕楚听了,也喝了一杯酒,才问道:“哦?有这么回事?是谁这么丧心病狂呢?”

宋平接道:“我们听说是近来风头极盛的采花淫贼折花公子所为。”

秦慕楚不动声色,心里暗道:“虐杀女子不是我的作风。不知那个残忍的家伙是何等人物,有机会定要瞧瞧!”

王文庆见秦慕楚默不作声,以为他害怕此类之事,便对秦慕楚说道:“秦兄,不用愁,自会有人去捕捉他的。走!我们去前面猜灯谜对对联。听说才华出众者,还可能受到牡丹姑娘的接见呢。”他拉起秦慕楚便往门外走去。宋平付了帐,也赶紧跟了出来。

秦慕楚被王文庆拉着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终于到了白马寺的牌坊式大门前面。

往日的白马寺,唱经颂佛的,方圆十里均是寂静无比。但这时的白马寺,却是热闹非凡。就在两匹白马的周围,更是人头攒动。

两匹白马之间,是一块宽阔的空地,现在搭了一个巨大的高台。高台前沿摆放着一排怒放的牡丹,颜色各异,幽香阵阵。中间靠后摆放着几张装饰一新的大红木椅,椅后是几株有一人多高的牡丹花,其中有一株牡丹上竟盛开着有红黄白绿几种颜色的花朵,犹为夺目。

台上此时空无一人。倒是两旁的白马边,因为有射覆和对对子的活动而堆满了人。

射覆,即猜谜,又称为射虎。灯谜早已有之,其能启迪智慧,增进知识,娱乐身心,陶冶性情。它的内容形形色色,包罗万象,大千世界里的每一事物均可入谜,真可谓是“纳须弥于芥末之中”。据说最古老最完整的文义谜乃是南朝时的刘义庆在其书《世说新语》里所记——“黄绢幼妇外孙齑臼(打四字)”。

秦慕楚三人这时便是挤在猜谜之处。这里挂有许多制作精细的花灯,灯上写满了灯谜,并且每一个花灯的挂坠里都挂有一个竹牌,标有号数。如果有谁猜出该花灯上的灯谜,便到白马旁的主办台处揭谜。当然,也不用自己亲自前去,花灯下都站有许多跑腿的人,叫作传灯人,是大会主办方花钱请的,有时,一些射虎者一时高兴,也会赏几个钱给他们。一旦花灯上的谜底被揭,这个花灯便会被取下。届时,高挂的花灯越来越少,意味着上面的灯谜也愈来愈难。

王文庆指着一个花灯说道:“这个谜我来射,两位就不要和我争了。”秦慕楚定睛看去,只见上面写着“丑虽有足,甲不全身,见君无口,知伊少人。(打一字)”,他也即刻猜出。此谜是采用了增损离合手法,是早期离合体字谜中较高水平的一条。

宋平亦凑上前去读了一遍,笑着说道:“太容易了。文庆你真会挑。”王文庆哈哈笑了一声,向旁边站着传灯人说出谜底,传灯人便向主办台行去。不久,便见这人回来把这个花灯取下。

宋平也不甘示弱,指着另外一个花灯说道:“这个灯谜就由我来射吧。”王文庆走上前去,读道:“‘鼓’(打一句《四书》)。”然后沉思片刻,说道:“这个灯谜有点难哪。不知秦兄意下如何?”秦慕楚见了此谜以后,成竹在胸,笑道:“虽有点难,但不至于难倒宋兄吧。”宋平已叫传灯人去揭谜了。王文庆说道:“不如我们三人同时说出谜底,看看是否一样,如何?”其他两人均言好。于是在王文庆一声令下,“目无见也”“目无见也”“目无见也”三人同时说道。三人相视而后大笑不止。传灯人随即回来把花灯取下。

王文庆指着一个花灯对秦慕楚说道:“秦兄,这个灯谜就交给你了。”秦慕楚认真看过去,只见上面见到“梁鸿与孟光,不着绮罗裳(打一《三国》人名)”。他皱着眉头在想,而王文庆笑容可掬地望着他。想来王文庆早已知道谜底了,他是在考秦慕楚呢。秦慕楚随即便招来传灯人,向他耳语了一阵。传灯人去后很快就回来,把这个花灯取了下来。宋平见状,说道:“秦兄才思果然敏捷啊,我是刚刚在文庆暗示下才猜到的而已。”其实这是宋平的谦词,试想一下,他能名列于江南四大才子之中,可不是浪得虚名的。江南四大才子也不是吹捧出来的,他们都是靠着自身的才华而跻身其中的。

旁边有一群人围着一个花灯在窃笑不已,有一个声音传了出来:“没想到这猜谜的地方,也有如此香艳的诗呢。”众人均笑了起来。秦慕楚三人走了过去,只见一个大花灯上有一灯谜——“佳人佯醉索人扶,露出胸前雪玉肤,走入帐中寻不见,任他风水满江湖。(打四个唐代诗人名)”。这时,又有人笑道:“我看这个灯谜哪,不是猜四个唐代诗人名,而是猜四个青楼女子的名字吧。”又惹得众人一阵大笑。

宋平拍了一下秦慕楚,说道:“秦兄,这个灯谜如何?是否早已成竹在胸了呢?”秦慕楚读了这个灯谜,也觉得它是一首闺中艳诗,要猜其所对应的唐代诗人,实在有些难度。不过,他在绿柳庄博览群书,加上本身才思敏捷,这样的射覆游戏还难不倒他。秦慕楚笑了笑,说道:“想来宋兄也是智珠在握了吧。”王文庆对二人说道:“我看两位兄台就不要这样谦虚了吧,不如各找一个传灯人去揭揭谜底,如何?”正说着,只见有个传灯人走上前去,把那个花灯取了下来。王文庆见状,说道:“你们看,有人捷足先登了呢。”宋平笑着说道:“没想到还有跟我们抢生意的呢,哈哈。”

秦慕楚从小流浪各处,形单只影,尝尽世间世态炎凉,从不知快乐为何物。之后他被何风阳领回绿柳庄,他也是大部分时间花在读书练功上,所以,他总是孤单一人过着,没有兄弟,没有伙伴,没有朋友,感受不到那种令人心热的快乐。而后来他踏入江湖,没过几天便成了江湖上人人唾骂的淫贼,更是孑然一人东逃西藏的。现在与王宋二人在一起,他感到非常轻松,内心充满了欢愉。

王文庆还把取那个灯谜的传灯人拉了过来,问他是谁揭的谜底。宋平则把自己的答案告诉他,询问是否正确。只见传灯人不住向他点头。

王文庆回过头来,说道:“射覆的叫田函泽,洛阳才子。”宋平则兴奋地走过来,对秦慕楚说道:“秦兄,我刚问过那个传灯人,我猜的谜底可是正确的,不知秦兄的答案是……?”秦慕楚心中并不关心到底是谁揭的谜,他不会像王文庆宋平一样注重才学。所以王文庆告诉他是谁射虎时,他只是点点头表示已经知道了。然后他微微一笑,说道:“好,那秦某就献丑了。‘佳人佯醉索人扶’指的是贾岛;‘露出胸前雪玉肤’指的是李白;‘走入帐中寻不见’指的是罗隐;‘任他风水满江湖’则是潘阆。宋兄,不知正确与否?”他还没说完,王文庆拍起手掌来,敢情他也认同这个答案呢。宋平哈哈大笑,连连点头称是。

其实,这个灯谜乃是宋朝的一无名氏所作,因为在宋代时,“谜格”尚未出现,故此谜虽借用“谐声”入谜,但是没有标“谐声格”。谜底中贾岛应理解成“假倒”以应和谜面的佯醉;李白则看成“里白”——与胸前雪玉肌肤相扣合;罗隐则解释为“隐入了罗帐”;潘阆则读作“拚浪”——在浪中拚搏之意。

……写有灯谜的花灯在人群头上摇曳,花灯上写的灯谜如“田单火攻(打一字)”、“画水(打一句《左传》文”、“扇枕温席(打一花卉名)”、“万里桥西一草堂(打一鸟名)”……纷纷有射谜者射中,人群中不时爆发出喝彩声。

射覆与对对子是牡丹花会的前奏,乃是其传统项目。而参与之人也趋之若骛,每一年制作灯谜的人与前来射谜的人,都是不计其数。

官方也大力鼓励这些活动,对制谜高手及射谜高手,均有一定的奖励。王文庆告诉秦慕楚,这次的牡丹花会,制谜者与射谜者以及对对子的人均有机会单独聆听京城四大名妓之一的牡丹姑娘的笛音。

一个时辰都没有,还在原处挂着的花灯已经东一个,西一个,稀疏可数了。而这些花灯上的灯谜自然是难度极大,鲜有人能射出。

秦慕楚三人走上前去,主要是一些猜字谜和猜文学章句之谜。字谜古已有之,而以文学里的语句入谜,则是近几个朝代才开始有之的。特别是宋朝以来,其中又以猜唐诗诗句居多。因为唐诗诗句优美,意境幽深,令人回味无穷。从中也可见唐诗在中国文化中的影响力是何等的深远。

三人看见字谜的花灯没有几个了,其中有一个谜面是杜甫的诗句——“无边落木萧萧下”——打一字。许多人站在花灯下冥思苦想,却无人能射中。宋平王文庆亦加入了冥想的行列。

秦慕楚见旁边还有一个大花灯,下面同样站了不少的人在低吟。他走过去,只见花灯上写着:

“黑不是,白不是,红黄更不是,和狐狼猫狗仿佛,既非家畜,亦非野兽;诗也有,词也有,论语上也有,对东西南北模糊,虽为短品,也是妙文。——(打两个字)”。

旁边有人在嘀咕着:“不是黑白红黄的,像狐狼猫狗的,又不是家畜,那自然是野生的了,又不是野兽,那就是飞禽了?可有如同兽一般的禽吗?”这时,又一个人开口了:“这位仁兄,你要搞清楚,这可是字谜,不是物谜啊!”他的口音似乎属于南方的,“仁兄”两个字听在别人耳朵里变成了“淫兄”两字了。那嘀咕的人马上怒斥道:“我看你才是‘淫兄’呢,哼,我偏要把它当物谜,你能奈我何?”周围的有的人都笑了起来,还有的人正在想得如痴如醉,身边的响动都一概不闻。

秦慕楚看了,心中也一时难决,简直不知从何下手。他耸了耸肩,又走到另一处去了。不一会儿,他把剩下的花灯上的灯谜都看了一遍。尤其是那些猜唐诗诗句的谜让他倍感有趣。如“从此替爷征”、“萧丞相月下追韩信,楚霸王乌江别虞姬”、“波皱雨声”、“除夕”、“孟尝君客予”……都是打一句唐诗的。当然,还有一些关于其它文学章句的灯谜,如“留侯世家(打一句《左传》文)”、“筋(打一句《战国策》)”、“汤药(打一句诗经)”……

秦慕楚转了一圈,见刚才见到的写有打两个字字谜的大花灯下站着最多人,不由得自己也走了过去,开始思索起来……想着想着,心中不由感同身受起来,忖道:“我现在不正是如此吗?黑白都不是,本来自己是清白的,但是现在却又……唉!虽然不是狐狼猫狗,但这样左逃右窜的,不是也与它们相似吗?如今的自己没有家畜般的驯良,也没有野兽的凶残,有的只是无奈,被命运抛弃的无奈……”

秦慕楚叹息自己的人生,没想到短短几天的功夫,自己的人生理想便被一些人打碎了,如同一只美丽的彩瓷花瓶,瞬间便碎成无数块,再也无法把它们拼起。他望向站在身旁的也低头思考的人群,心道:“他们是否也和我一样,从这个谜语中领悟到一些东西呢?”他转身便要走开,心中却又突然灵光一闪:“等等,这个谜语不也像是一只打碎了的花瓶吗?对,一定是这样,这应该是一个离合体字谜,只不过是复杂了一点而已。”有了思索的方向,秦慕楚很快就把谜底揭开了。他不禁感叹这个字谜的别出心裁和瞒天过海之妙。

秦慕楚找了一个传灯人,让他把自己所想的答案传到主办处。不久,便有一个官商打扮的中年人在刚才那个传灯人的带领下,向秦慕楚走来。那个人对秦慕楚揖手行礼,说道:“不知这位公子贵姓?秦慕楚如实地答了他。他对那个传灯人说了些话,传灯人走了。他才接着说道:“原来是秦公子,我是灯谜活动的负责人,姓骆,单名峰。刚才公子所射的灯谜,谜底完全正确。这个灯谜乃是上届花会所留下的旧谜,至今无人能射中,没想到却被秦公子射中。可见秦公子才思非凡,学富五车。现在一见,果然是一表人才,人中龙凤……”骆峰真不愧是经商的,讲起话来滔滔不绝,口若悬河,也不给秦慕楚插话的机会,哪怕是几句谦词也无法说出。他继续说道:“所以,像秦公子这样的才子,一定要到那边去对对子。”他伸出手指向另一匹白马处,说道:“如果能对出对子,你将有机会单独聆听牡丹姑娘的笛音。而且你要是能得到她的青睐,在京城经她引荐,想捞个官做做也是易与之事啊。到时,我们恐怕还有见面的一天呢。”

秦慕楚听了骆蜂的话,心道:“还以为他真是仰慕我的才华而来的,原来是另有目的。他把有才华的人推荐过去,如果有一位真如他所愿地做上了官,他便好从中得到许多利益……”秦慕楚最不喜欢的就是被人得用,他很想转身就走,但想到自己本来就是来见牡丹姑娘的,所以便装出一副大惊大喜的样子,对骆峰说道:“如此,小生就在此谢过骆老板了。要是能得到牡丹姑娘的青睐,定要好好谢谢骆老板。”他说完便要走,骆峰连忙把他叫住,说道:“秦公子,等一下,你还没拿推荐牌啊。”

秦慕楚不知花牌是何物,只见骆峰从刚跑过来的刚才那个传灯人手中接过一件东西,然后举起来。这是一块比巴掌略小的竹牌,上面雕刻着一朵红艳欲滴的牡丹花,花心处刻着一个篆字——“荐”。骆峰又把竹牌翻过来,上面竟刻着秦慕楚的名字。他说道:“秦公子,这是推荐的花牌,你拿过去给那边办事的人,他们自会安排妥当。”

秦慕楚接过花牌,道了声谢,也没有去找王文庆和宋平两人,径自向对对子处行去。他跟王宋二人只是萍水相逢,上次是如此,这次也是如此。因为他明白,自己的人生与他们有着巨大的差距。

秦慕楚走后,骆峰看着他的背影,脸上充满了希望。

那个传灯人也去取秦慕楚射中了的字谜的花灯。站在那花灯下还在苦思冥想的众人,见有传灯人来取这个花灯,都以为他弄错了。其中一人喝道:“住手!我们射不中便要收起来么?你们这不是明摆着蔑视我们吗?”众人都纷纷赞成这一说法。只见这个传灯人不慌不忙地笑道:“各位公子,我家老板并没有这样的意思。我取下花灯,是因为有位公子已经射中了这个字谜。”众人惊讶不已,有人问道:“是哪一位?我上届花会时便没有射中,这届还是没有射中,怎么会有人比我聪明?”许多人听了,纷纷指责他的自大狂倾向。

这时,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在一队官兵的开路下,硬是从人流中驶了过来。

传灯人看见了那辆马车,而众人都是背对着来路,因而还没有发觉有辆马车驶了过来。他大声地对众人答道:“有一位叫秦慕楚的公子,他已经射中了这个字谜。我可以把这个字谜的谜底……哇!”他的嘴巴突然张大,如同吞了一个圆圆的鸡蛋却又卡在喉咙里一般。他手中的花灯也没有握住,掉下去砸在一个人的头上。

那人正要破口大骂,却见所有人都转过身去,都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他也转过身去,也突然像被定身术定住了一样,他看到一辆马车,车上的窗帘被一只玉手掀开,露出了一张千娇百媚的脸庞。他手中刚捡起的想砸回给传灯人的花灯又告脱手,跌落地上。

马车上的那个姑娘,张着一双黑亮的眼睛,向挂花灯这方望过去,像在寻找什么人似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众人都觉得她是看自己,于是都更加精神地站在原地。

她是谁?这是每个人心中想知道的。

难道她就是京城四大名妓之一的牡丹姑娘?看来也应该是,否则,谁能请得动官府的人带路呢?马车一拐,从侧门进了白马寺院里。

马车消失了许久,众人才回过神来,纷纷对此作出猜测。

最后得出一致的结论——她就是牡丹姑娘!

秦慕楚信步走到对对子的那匹石雕白马旁,只见这里同样围满了人。才华出众者均在对出示的对子,没有能力对对者则是挤在一起看热闹。的确,好的对联如同好的诗词,给人以美的享受。而且许多优美的诗词歌赋里均有无数对仗工整的对子。

这里所出的对联有的是上联,有的是下联,绣在锦帛上,然后高高挂出。下面同样立有传联人。只要有人对出下联或上联,叫传联人到主办处说一声即可。如果对得工整,则会请该人到下一处对对子。对对子与灯谜不同,灯谜是到了最后,才会有难易之分;而对对子,则是事先早已按难易程度分好了几处对对子。主办方会根据各人所对对子的难易,让他进入最终的对对子处。这次活动按难易分为了三种:平对,难对和绝对。

秦慕楚见那搭建的高台旁,围了三堆人。三堆人中又以中间那堆最是热闹。于是他也向中间的人堆里走去。中间的正是对难对的地方。平对过于简单,对对子的人常常不假思索就能以对出来,观看的人也看得不过瘾。而绝对又过于奇巧,应对者难以应付,这里最为冷清。

反观难对,难度适中,既有挑战性,又能通过苦思对出对子获得成功的喜悦和他人的掌声,何乐而不为呢?

世人也都是这样的心态吧。简单易为之事往往不屑一顾,而艰巨难做之事又不敢面对。唯有既不太简单又不太艰巨之事,才是世人心向往之的。

秦慕楚走前去,见到木架上挂着许多半联,或上联或下联。中间有一书桌,桌上摆好了文房四宝,旁边站着几个传联人。观众也极其自觉地空出中间一丈见宽的空地,凡有对出对子者,均可进去到书桌处写出所对对子,交由传联人送到主办处即可。如果所对工整,传联人便会回来把对对者带往对绝对之处。

秦慕楚见木架上的对子都有些难度,如“贾岛醉来非假倒”,此联用名人及谐音入联,用典用字极为巧妙;又如“今夕何夕,两夕已多”,此联巧析“何”、“多”二字发问,“今夕何夕”又妙用古人名词句成句,难度颇大;还有“牡丹花会会尽天下来客”,此联结合当前实际,更加妙的则在于两个“会”字,前一“会”乃是用作名词,而后者则用作动词;……还有许多对子,都是巧妙新奇,极难对出。故自古以来便有“出对易,对对难”之说。

秦慕楚正在浏览挂着的对子时,只见有一书生走到书桌前,挥毫写出了“贾岛醉来非假倒”的下联——“刘伶饮尽不留零”。见他写完,便有一个传联人把他写的下联送走。不久那传联人便来把这位书生领走了。

秦慕楚见到一个对子非常有趣——“因荷而得藕”。此联看似浅显易懂,解为因为有荷才得到藕。但深思一层,便会发现它还暗含另一层意思——“因何而得偶”。意思是凭什么获得配偶,语出双关,真是言外有意,弦外有音啊。秦慕楚思索片刻,心中有了下联。他径直走到书桌旁,拿起笔正要挥毫,却不小心把骆峰给他的推荐花牌掉落地面。一个传联人弯腰替他拾了起来。

那传联人想必是认识花牌的,他拿在手中看了一下,对秦慕楚说道:“请问这位是秦慕楚秦公子吗?”秦慕楚听了,停下了手中的毫笔,点头答道:“正是。”那传联人又说道:“秦公子既是骆老板那边推荐过来的,便不需再在这里对对子了,直接到对绝对那里便可以了。”停了一下,他继续说道:“秦公子,请跟我来吧。”

秦慕楚跟着带路的传联人,绕过围着的人堆,到了高台的侧面附近。这个地方有一间客厅般大,一边是高台,另外三边是有绳子围成的。绳子外面就是观看的人群了,却寥寥无几。

这时,有一个穿着玄色丝绸长衫的老者走了过来,他头发花白,胡子也是花白的。看上去人很精神。只见他对秦慕楚抱拳作揖道:“秦公子,老夫史百万,是对对子活动的主办者。既然秦公子是骆峰推荐的,想来必定才华横溢之辈,来,请这边坐。”秦慕楚见史百万,怎么看都像是一个饱读诗书的儒者,而不像是一个商人。殊不知,史百万原来正是一位书生,但因为科举不成,于是弃文经商。没想到他经商有一套,赚了许多钱。但他还是忘不了读书,有钱后买了更多的书籍,后来周围的人都不叫他史百万,而是称他为“诗百万”,意思是说他的藏书达百万之巨。

秦慕楚跟着史百万走到向阳那边,只见摆有几张红木大椅,每张椅前都有一张小红木茶几。这么多椅子,只有一张椅子上坐着有人。此人年约双十,书生打扮,褚色儒衫,脸色白净,眉细眼大鼻尖的,且一脸傲慢。

史百万把秦慕楚引到那书生面前,打了个哈哈,笑道:“来来来,秦公子,老夫给你引见一下,这位就是洛阳才子田函泽田公子。田公子,这位是……秦慕楚秦公子。”史百万本来也想交待下秦慕楚的籍贯,但突然想到自己不知道秦慕楚是何方人士,便只好改口。秦慕楚心中一动,原来他就是田函泽,遂生交往之心。于是他对田函泽抱拳作揖道:“不才江南秦慕楚,有幸见过田兄。”

田函泽听了,双眼仍然盯着高挂的对子,双手亦如同秦慕楚一般抱拳作揖,算是回礼,却一声也没吭。秦慕楚面露怫色,心道:“好你个田函泽,竟如此傲慢无礼。”想秦慕楚虽然是流浪儿出生,但做人却极有骨气,自读书习武以来,更练出了一身傲骨。此时见到对自己这样无礼的人,心中着实恼怒。

这也难怪,古语都有云:文人相轻。

史百万见势不妙,连忙把秦慕楚拉到另一头,请他坐下,又连忙叫人送上茶来。史百万也在旁边坐着,对秦慕楚说道:“不知秦公子对对对子有何心得?”

秦慕楚答道:“只是略知皮毛而已。”

史百万有脸上有点失望,他这里的绝对,均是前几届所留下来的,已难有人对出了。作为一个文人,他也曾尝试过,但不如人意,于是他非常希望有人能对出,一解其心中所痒。现在又是一个才思敏捷之人,却又对对对子不精通,倍感失望。史百万说道:“秦公子,这里的对子,均属绝对。当然,这或许是我们宥于自己的孤陋寡闻吧,绝对也许并非绝对。”他指着那些对子,继续说道:“秦公子,你就先慢慢看看吧。”秦慕楚应了一声,史百万便走了开去。

秦慕楚坐着边品茗边看对子。绝对不多,坐着便可以全部看完。

秦慕楚看到第一个对子——“烟锁池塘柳”。他初看觉得此联平平,却为何无人对出?久思之下,才恍然大悟,心道果然难对。之所以难对,因为这五个字的偏旁巧为五行的“金木水火土”,且可作五言诗之一句用之。

秦慕楚逐个看去,真是个个妙趣横生。所谓的绝对,它们总是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条件限制,让人既感叹其情趣,却也慨叹其难对之极。当然,世事无绝对,或许不是绝对也有可能吧。

又有一个对子吸引了秦慕楚——“鸟在笼中望孔明,想张飞无奈关羽”。此对巧在妙嵌三国名人孔明、张飞、关羽三个人名组字成对,并以拟人的手法道出樊笼之鸟失去自由的苦衷,惟妙惟肖又语带双关,镶嵌人名处巧妙无痕。此对让秦慕楚叹为观止,不管从其意境还是从其入联手法,都是妙绝连环,想要对出并且尽臻其妙,看来是有如登天了。

还有几个对子也极具可观性,如“大雁南来头朝北,两翅分东西”、“月照纱窗,个个孔明诸格亮”、“炭去盐归,黑白分明山水货”、“寂寞寒窗空守寡”、“昨夜大寒,霜降屋檐成小雪”……

秦慕楚把高挂的绝对从头到尾都看了一遍,心中连连赞叹,能作如此绝妙的对子,实在是非凡之人。

秦慕楚望望另一头的田函泽,只见他还在聚精会神会神地对着绝对冥想。秦慕楚却奇怪为何明明见到有一个书生先他被领进了这里,此时又不见那人?正想着,便见到一传联人带了一个人进来。只是此人进来,也不坐下,和坐在一旁的史百万寒喧几句,又自行下去了。秦慕楚见传联人从身旁走过,拉住他问其故。传联人答了他,才知道,原来有许多对出难对的人到了绝对这里,却又无力对绝对,只好作罢,自行退出。

秦慕楚端起茶喝了一口,放下茶杯,起身向史百万行去。史百万面前同样有一张与他在难对处见到的大书桌。史百万见秦慕楚过来,心中也不讶异,职业性地对他笑了笑,说道:“秦公子难道要走了吗?”史百万见多了这样的人,因有此问。秦慕楚笑道:“不,我要对对子。”这句话让史百万倍感意外,也让他激动万分。就连一直盯着对子不放的田函泽也终于把眼睛转向秦慕楚,然后又露出了轻蔑的表情。

史百万的声音微微地颤道:“不知秦公子要对哪个对子?”

“月照纱窗,个个孔明诸格亮。”秦慕楚答道。

“哎呀,公子,请写出你的下联!”史百万惊讶道。此联原意为:月光照在纱窗上,窗上的每一个孔都明了,所有格子都亮了。但它又巧以谐音嵌三国人物诸葛亮(诸格亮),难度极大。

秦慕楚也不客气,拿起笔来点了点墨汁,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了起来。史百万边看边忘情地读了出来:“群聚兰亭,翩翩逸少王羲之。”待秦慕楚一写完,史百万抓起这张纸,对秦慕楚说道:“秦公子请稍等,老夫去去就来。”说完便两手捧着秦慕楚写的下联匆匆从白马寺的侧门走了进去。

田函泽这时也坐不住了,双眼不是望向史百万进去的门。

这时,观望的人听说有人对出了绝对,都风拥而至,刚刚还只有三两个人的地方,顿时挤得水泄不通。人群里议论纷纷。

史百万终于从侧门出来了,两手已空。他一脸兴奋地快步走了过来,还有几步远,便抱拳作揖地对秦慕楚说道:“恭喜!恭喜!秦公子。牡丹姑娘见了秦公子的下联,早已急着想要见上一见了。”然后走近来低声对秦慕楚说道:“本来是要等到牡丹花会正式开始后,牡丹姑娘才要见客的,但她见了公子的下联,实在按耐不住,想要见见公子是否也是个‘翩翩逸少’呢。”

秦慕楚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见到了牡丹姑娘——京城四大名妓之一。他心中一阵欢喜,邪念又悄然从他内心深处升起。

人群里发出阵阵羡慕的呼喊声,有的甚至大声叫到也要见牡丹姑娘。场面一时混乱之极,史百万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场面控制住,安静下来。他对众人说道:“各位,不要急,不要急,你们会如愿的。等一下花会正式开始时,牡丹姑娘会在郭大人的陪同下,亲临现场,而且还会献艺一曲。请你们耐心等一下吧。”然后又对秦慕楚说道:“秦公子,请随老夫来。”

“慢!”秦慕楚正要走,却听见一个声音喝道。秦慕楚停下身子,皱了皱眉,他听出是洛阳才子田函泽的声音。

史百万也停了下来,对田函泽笑道:“不知田公子有何见教?”

田函泽指着秦慕楚说道:“我要和这位秦慕楚比试一场。”

史百万说道:“哦?不知怎么个比法?比什么?”

田函泽傲然道:“当然是比对对子。我出一上联,秦兄能够对出则作罢,否则的话……”

秦慕楚依然皱着眉说道:“否则如何?”他十分看不惯田函泽这样的举动。

田函泽笑了笑,然后说道:“否则,秦兄这个去见牡丹姑娘的机会就让给在下。”

史百万听了,有点不悦,指着挂着的绝对说道:“田公子,这里的对子你也难对,如果取一联给秦公子,有何公平可言?更何况秦公子不答应你又能怎样?”他是想点醒秦慕楚。

田函泽马上接道:“当然是我自己另外作的上联给秦兄对。像秦兄这般文采超凡,才华卓绝,肯定会应战的,不然,难道想做个缩头乌龟吗?”众人也纷纷起哄。

秦慕楚听了,心中大怒,暗道:“难道我还怕了你不成?”于是,他对田函泽冷冷地说道:“田兄请出句。”史百万听了直跺脚。

田函泽显然心中得意非凡,他说道:“秦兄听好了,我的上联是:庭前种竹先生笋。

这个上联初初看简单,大意是在庭前种上竹子却先长出笋来。但其中的“先生”又是一种称谓,又与整句贴切。平凡中透露出不平凡。

秦慕楚思索片刻,见到白马寺里怒放的牡丹花,心中一动,说道:“秦某不才,却也对出了下联。我的下联是:庙后栽花长老枝。

史百万听了,连声叫好。

田函泽不急不慌,说道:“我这上联的意思是说,庭院前面种上竹子,首先长出来的是笋。”

秦慕楚则笑着说:“我这下联也有讲究,是说庙后栽花,已长出了老枝。难道不相对吗?”

田函泽还是不急,笑道:“我这上联还有一种解释,说的是庭前的竹子长得不好,是先生把它损坏了。所以,庭前种竹先生损。”

秦慕楚也不甘示弱,接口说道:“我这下联也有另一层意思,说的是这庙后栽的花被风吹倒,庙里的长老用木棍支了起来。这就叫:庙后栽花长老支。”

田函泽见秦慕楚仍能对答如流,又说:“我这上联还有第三层意思,说的是庭前的竹子种得不好,教书先生拿话损它:‘你是怎么长的?’就是——庭前种竹先生损。”

秦慕楚淡淡一笑,从容答道:“我这下联同样也有另外的意思,说的是庙后栽了花,小和尚告诉长老,长老说‘知道了’。这就是:庙后栽花长老知。”

田函泽听了,再也无话可说,脸上红一下白一下的,最后抱拳对秦慕楚说道:“秦兄果然才思敏捷,田某佩服。”

众人此时也哄然叫好起来。

※※※※※※※※

秦慕楚就在震天的叫好声中,在史百万的陪同下,踏进了白马寺院内,向西厢房走去。

一路上,旁边都种满了牡丹花,姹紫嫣红,蜂蝶在枝头飞舞不停。整个院落弥漫着淡淡的清香。只有那似有似无的梵唱,才让人醒觉自己原来是在寺院之中。

史百万把秦慕楚带到一间厢房前,对秦慕楚说道:“秦公子请自行进去。”然后也不等秦慕楚回应,他就先行退了出去。

秦慕楚心中有点恍惚,但此时色心渐起,于是举步向厢房行去。踏上几级长满青苔的石阶,到了房门前,他敲了敲门,说道:“不才江南秦慕楚,求见牡丹姑娘。”

“哦,秦公子这么快就来了?”声音柔柔媚媚的,让人听了不禁怦然心跳。如果说兰香的声音如同长在幽谷的兰花的话,那么这个声音就像是醇醇的美酒,让人忍不住要沉醉下去。

秦慕楚听得有点痴了。这时,柔媚的声音又响起:“门外的可是秦慕楚秦公子?”秦慕楚清醒过来,连忙答道:“正是。”随后又听见吃吃的笑,然后那柔媚的声音又说道:“小女子牡丹,先行见过秦公子。小女子已在房中摆好了酒菜,不过,既然秦公子是对对子高手,须要对出我出的对联才能进哟。不知秦公子是否答应?”秦慕楚答道:“牡丹姑娘请讲。”

牡丹说道:“我的半联是——‘流沙河里流沙涌,流沙似洪,流沙涌洪’。”

秦慕楚听了,低吟了一会,见到院的牡丹,才说道:“那么秦某献丑了,我的对句是——‘牡丹丛中牡丹倚,牡丹滴翠,牡丹倚翠’。不知可否?”

房里也沉静了一会,牡丹才嗔道:“算你了,秦公子,请推门进来吧。”

秦慕楚心中不由地激荡起来,连忙推开房门,迈步进去,却蓦地感到一丝不妥,发觉自己仿佛是一只陷入圈套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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